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散文之窗:
如果提起丝瓜,肯定没有不认识的。“苞中未见青丝缕,架上先看满眼花”,古代诗人,早就为我们提供了形象的认知。而“翠蔓出墙风袅袅,黄花盈架露瀼瀼”,更是把丝瓜卓越的风彩刻画得入木三分。如果说“天罗”呢?或许能够“举手回答”的不多,那么“天罗子”呢?一头雾水了吧?
其实,天罗是丝瓜的别称,是丝瓜的方言。在赣东北的农村,就说老家汪家园村吧,村民的口语只有天罗,没有丝瓜。连城里收购蔬菜的国有公司,也学会与送菜进城的乡下人打交道,左天罗右天罗地喊叫。自然,像选择题一样,蒙也好,合理推断也好,可以认定“天罗子”来自天罗。
是的,假如把时间看成胶卷,倒回的胶片,就可以慢放“天罗子”的前世今生。
“今天没菜吃,打碗天罗子。”这句话,村民一天到晚都吊在嘴上。有时,自己身上的“军用书包”还没摘下,就会接到母亲的指令:“天打罗子去”。“打”,并不是去捣蛋,是指到生产队种植的天罗地里小心地采摘。村民的日常用语就是这么简单并世代传承,群众语言总是有旺盛的生命力。
那时,我从来不偷赖,经常是自觉自愿。大人发话了,更要孝顺和勤快。如果不去,大人不会骂你,也不会打你。你就活该自作自受吧!下饭菜不是“盐罐子”恭候你,就是一钵只见葱花不见油花的清水汤。锅里能有“辣米汤”就算是改善了。好喝又营养的“辣米汤”,是早上用竹筲箕捞饭时,用滴沥下来黏稠的白米汤,佐以葱椒煮出来的。这汤固然好,但时有时无。不少家庭舍不得这样作贱,你留多了过滤下来的米汤,稀饭就减量了。只有天罗子是免费的,只要你肯付出劳动。
家乡是个蔬菜专业村,上千亩的种植面积,所提供的产量,占据城市百分之六十的交易份额。置身其中,环顾四周,感觉人都会鲜活起来。因为油光水灵的绿色,混淆了四个季节,哪一天看到的都是养眼的色彩。数十棵连老人也讲不清楚生于何年何月,三、五个人也无法合抱一株的苍劲古樟,童话般地妆点在房前地边。风摇叶动,传来沙爽的树语,仿佛是造化犒赏辛勤菜农经久不息的田园曲。
清明前后,种瓜种豆。作为节气标签的天罗,也被村民选苗移栽。天罗在藤蔓蔬菜中是最有天性的品种,易栽易活,少有病虫。而且,一季种植周期长达7个月。坐果时间超过5个月。“天寒百卉凋零后,老蔓青青更茁芽”,明代诗人吴俨的《丝瓜》佳句,就赞美了天罗的长寿。
天罗栽种个把月,就开始抽蔓。跟着,菜农就要为天罗用竹杆木杆“搭架建房”。两个月后,天罗就进入坐果期,打天罗子就是从坐果期开始的,够你打够你吃上五个月。
很有意思,天罗开花也有雌雄之分,就像凡间有男有女性别不同一样。天罗花是雌雄同株,两者都长在一个花序上,形成总状花序。雌花是带着“小孩”来的,细长的花柄前方都长有一条小丝瓜。雄花不长瓜只长“子”,所谓“子”就是有十余个类似小无花果造型的青壮花骨朵,簇拥在雄花的背下方,看上去,有点母鸡抱小小鸡的滑稽。这种“花骨朵”,就是造福乡里乡村的“天罗子”。
打天罗子,生产队长看到了,也是心照不宣不打横杠,最多笑眯米地提醒不要伤及雌花。实际上,打掉天罗子,对天罗生长有益处,疏掉了大量的雄花,更多的营养就奔向雌花。左邻右舍、男女小孩,一般都在中午时分不期而遇地照面在天罗地。有的花骨朵到了傍晚就要开花。花打回家也是可以吃得,但糊塌塌不爽口。所以,大家趁早下手,便于打上处于青葱状态,吃起来非常清脆的“小蕾子”。中午虽然太闷热,还常常要忍受“蜘蛛网”罩到脸上发生的奇痒,但胃口的满足压倒了一切。午休保健那是城市人的美好,菜农活不出如此之高的生活质量。
老天爷在我们这沓地方十分地通人性,夏秋时分,动不动把台风和阵雨送上门。好奇常常在心中勃发,在武夷山脉南面的远方,老是砸暴雨受大灾,而依偎在山北的我们这一带的村落,每每受益——可以撞上三天降雨降温的好天气。物以类聚,人以群分。穿行在密扎的天罗地,孩子们总是无意识地聚到一起。一边拎着竹篮或端着洋瓷脸盆摘下心爱的天罗子,一边放纵孩子喜欢玩耍冲雨的天分,有说有笑地泡在雨中,任由身上单衣单裤的整体湿透。
空闲的时候,我会缠着家人探询天罗子何时走上餐桌,都一直吃吗?别说父母,就是长者都用一脸的茫然来回应。求助老师,外地来的多,也给不出答案。这么说吧,吃天罗子的历史可能与村庄相伴相生。传说年前,有3个男性灾民被洪水冲到信江南岸的这块草洲地,他们都奇迹般地活下来了。因为3人都从水中逃生,所以像古人“桃园结义”地拜把,约定改姓三点水的“汪”。从此,老家就有了“三兄弟开发汪家园”的剧本。
无法求证起吃的时间,自己转而寻求吃的因果。人虽小小,但开吃天罗子的原因可以把脉得一清二楚:穷呗!哪会不穷?村子的北面横躺着信江,城中的现代文明就如被折断的翅膀,无法跨江覆盖。南面的丰溪河从东北方向、正南面包抄过来,“一江一河”把家乡逼成“水上漂”。村民进出仅靠一条简易浮桥。春水发情,浮桥就被拆放。无路可走的地方能好到哪里?三十多年前的社会保守和禁锢,一分一厘的菜地都在生产队的“口袋里”。菜农天天出工记好工分,盼着下个月初的分红。苦劳一个月,还赚不足30块钱。菜农可以留用少许上市的蔬菜,但都是一些上不了市面的“丑八怪”。即使分好称好一点,也要记好账,在分红时冲销工分的收入。“卖柴烧树叶,卖菜吃黄叶”一句调侃的话,也包含了真实的内容。
南瓜花和南瓜侧蔓、木槿花和芙蓉花,还有九斤大萝卜、广东早萝卜的叶子等等,统统上了桌面。没菜下饭或者菜不够吃,菜农只好找这些“替补”。但是,村民的最爱还是天罗子。家家吃、人人要,饭桌上,隔餐也不隔日。难怪生产队一种就是几十亩,面积大于其它品种。如果种少了,村民就打不上乃至打不够。不能指责菜农有私心,那是为了过小日子被逼出来的“小算盘”。
母亲在当时,是非常受人尊敬的。兄弟姐妹刚好一桌,全靠单亲的妈妈吃苦带养。做饭做菜也是天生的厉害。煤火炒出来的天罗子,即使没有现在这样奢侈的有啤酒、料酒、碎肉帮衬,照样好看又好吃。蓝边大碗里,青灰色的天罗子,搭配上斜切的红椒丝,剁烂的白蒜泥,还有升腾的乳白热气,看一眼,胃口就放闸了。挟进嘴巴,青香味中有点甜、脆爽之中带点苦,巴不得舌头也吞了,筷子无论如何也停不下。我的舅舅和叫我舅舅的外孙,这两代人虽然算不上酒鬼,但贪杯是事实。他们三天两头自带“广丰高粱”和“信州春”来,正是冲着妈妈手下一碗上好的下酒菜——“爆炒天罗子”。
岁月在翻书,家乡也揭开了精彩的一页。三座过村的超美景观桥,带飞了老家的嬗变。声声急的棚户区改造,跨跃了信江,彻底地革了老家的物理生命。四季常春的菜地现在不种菜了,只种像碧桂园这样的大牌高楼。门前屋后伸手可摘天罗子的时光成为住泊的记忆。好在天罗子并没有消失,周边县(市)的菜农、菜贩熟透了上饶市区、郊区对天罗子的需求信息,多多组织货源,让天罗子堂而皇之地入市了。在老家新建起来的菜市场,摊挡有的是,价格不菲在十五元上下一斤。城区里的大超市、大集市,可以有天罗子的身影。不同的是,现在想吃不是去打,而是去买。如果想吃得人模人样,就下馆子店吧,三十元上下就可以点上一盘。反正有的是钱。上世纪万元户,已经被可怜地扔到了太平洋。因为一夜之间,百万元户、千万元户就从天而降了。
现在吃天罗子,不仅仅是昨天的续集。身价倍涨的天罗子,以土菜、野菜的名份走进了富庶的生活。谁都懂得,天罗子不再是一道普通的下饭菜,而是完全秉承了天罗的功效,具有凉血利尿、通便解毒、清热化痰、营养丰富的养生保健食材。席面上的返璞归真,彰显出当下生活境界的大提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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