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常很中意这只军用水壶,结实耐用,还不烫手。
只有当过兵的人家上地干活才会用这种纯铝军用水壶捎水。口渴时拧开盖,扬起头"咕咚、咕咚"倒进肚子的不仅是解渴的水,还有几份美气。眼馋归眼馋,老常是不会花十几块去买的。日子过得细祥,不轻易乱花钱。况且集市上卖的这款水壶全是仿制的,不是正宗军用品。
在沂东火车站广场,工程公司的工作人员给大伙儿每人发了一只水壶,四个大面包。戴眼镜的王经理详细地讲了些安全注意事项。听说王经理是个硕士生,高级工程师。话语亲切,有学问的人就是有平
这回去新疆天山筑拦河坝,工资比在家干建筑当小工要多好几倍呢。老常买了两盒"一支笔"香烟给了包工头(父亲的注意),包工头才答应带上他。其实老常不用买烟工头也会带着他。他老实肯干,谁都爱用。几十年的光棍日子磨就了他的吃苦耐劳。早年家里穷,兄弟多,他拼命帮父母干活挣钱养家。
兄弟们一个个上了学,结婚出息了,最后只有他一个落了单。憨厚的他心底纯净如水,不像别的光棍一样对社会不满,对家人全是牢骚怨气,黑天白日得眼馋女人。没有别人精明,天天乐乐哈哈,一门心思干活。与人碰面十分热气地打招呼,开玩笑,尽管经常前言不搭后语。
都说工地伙食好,常吃牛羊肉,特别是吃鱼多。那边夲地人不吃鱼,河里沟里的鱼多了去了,想吃伸手就能逮着。
家住河边的老常喜欢吃鱼。活艳正鲜的大鱼不住地在他心里蹦跶。他像小孩一样把军用水壶斜背在肩上,来回在车厢里走动,不住地和熟人互动,说话,开玩笑。
火车开始行驶的时候,锅炉里满满的开水。老常不长时间就喝进肚子里两壶,让他不住地往厕所钻。
十几个小时风一样过去了,锅炉水龙头放不出水来了。水壶里的水早喝干了。人满员,空调暖气还开着,车厢里难免热燥燥的。卖商品的小贩泥鳅一般来回从走道里溜过。一瓶清水三块,一顿饭钱。老常宁愿渴着也不舍得三块钱。
"哐啷、哐啷"火车在一个山间小站停下了。周围的山峦连绵起伏,层层叠嶂,颜色由浅绿到深黛。停车五分钟,闹闹攘攘上下旅客。有小商贩逆行鱼一样挤上车厢,有的在站台上隔窗高声叫卖。
大伙儿有买鸡蛋的,有买水果的。老常站起来朝窗外看,啥东西也不舍得花钱去买。蛇皮袋里还有五斤煎饼,十几个老母亲给煮的鸡蛋,两个咸菜疙瘩。
老常这时看见一位提着大铝壶卖开水的大爷。路程才走了一半,没有水喝也不行。"大爷,你卖的开水多少钱一壶。"老常说着从车窗探出头来,随手从肩上卸下水壶,伸到外面比划给大爷看。
"两元一壶。"两腮酡红的大爷还操着夹生的普通话,伸出两个指头。两元比较划算。老常从怀里摸出两个硬币说:"来一壶吧,必须灌满。"
"那当然,你放心,俄给你灌得满满的,这山泉水甘甜甘甜的。"
开始老常捉住长长的背带不松手。"这样不方便。"两眼铮明的大爷叫老常松开手。大爷一手捏住水壶,另一手提着大铝壶慢慢往里倒水。"叮铃铃"开车铃响起来,乘务员也上车关门了。
"大爷快点,快开车啦!"老常急得猴跳。
大爷一不小心水壶落在地上。他弯腰拣起来,往外退了两步。
"快给我,开车啦。"老常声斯力竭地喝道,向他舞动着双手。
大爷头也不抬继续灌水。火车"哐啷、哐啷"开始行驶了。
一个老乡气愤地朝大爷抛了一把桔子皮。老常慌张抽身向后面车厢跑去。
火车满不在乎地向前疾驶。站台冷漠地向后退去。
"怎么这样?怎么这样?"老常低声埋怨道,揉搓着两只空手回到座位上。眼圈发红,如果没有人在眼前肯定会掉下眼泪来。大伙儿愤懑、同情、嗤笑什么表情都有。
戴眼镜的王经理这时走进了车厢,嘱咐大家吃好喝好,穷家富路。没钱可以找会计予支。身上的两块钱揣好,别让人给摸了去。该睡觉睡觉,破蛇皮袋行李卷给人家,人家也不要。
七嘴八舌地向王经理说了老常水壶被骗的经过。王经理笑着说他还有一个,他用不着。叫老常去卧铺车厢拿。
坐在底层卧铺上的老常忸怩着接过王经理递过来的苹果,慢慢地说:"在家看了一个电视剧,火车停在站上,一个叫香雪的丫头用四十个鸡蛋换了一个铅笔盒。都是山里人,怎么不一样?看人家多实在呀。"
王经理笑了笑,点点头说:"那是一部电影,一个著名女作家小说改编的。那是八十年代初,现在是二年了,年代不同了。"最后摇了摇头,叹息几声。
年代不同了,就坑骗人啦。老常左手拿着苹果,右手拿着一瓶矿泉水,崭新铮亮的水壶依旧斜背在肩上。嘴里不停地嗫嚅、倒嚼这句话,慢慢走向座位。
这个头脑单纯,心底纯净如水的庄户汉子怕是三天二日悟不透这句话的意思。
后记:老常在工地上积极肯干,不留力气。没有辜负王经理对他的偏爱。王经理经常给他只穿过几次的名牌衣服和吃食。后来他演绎出不少笑话。爱吃鱼,吃多了上火,竟然两眼红肿,不便不通。几个月挣了四千多块钱,回家铺了一炕头,和父亲美滋滋地数了一夜,也没数清。
(特约作者:杨久民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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