◇王锡均
黄亚俊,是一位离休干部,今年93岁。他祖籍陵水,少年参加革命,当过琼纵部队首长张世英的警卫员。在解放战争中,参加过解放石壁等几个战斗,立下赫赫战功。解放后,转业地方,曾任琼东大路区武装部长,琼海农机局长等职。年3月,西沙群岛、南沙群岛、中沙群岛工委、办事处成立,32岁的黄亚俊,奉命赴西沙,担任西沙人民武装部负责人,主管一个武装民兵基干连,成为西沙第一批守岛建岛者。他在西沙守岛建岛十年,把自己的青春年华奉献给了西沙。他对西沙怀有深厚的感情。在西沙守岛建岛中发生的每件事,都历历在目,记忆深刻,难以忘怀。我于年高中毕业后,分配到大路区当资料员、文教助理,当年他任区武装部长,他同我很谈得来,成为挚友。他离休后,住在军休所,我同他往来更密。他曾同我谈起他在西沙守岛建岛那些动人的故事。我建议他把革命的一生,特别是在西沙守岛建岛的经历,写成一本书出版。后来他果然写成一本书,书名叫《红色革命人生》,我觉得他在西沙守岛建岛的经历有相当史料价值,我特以他提供的素材,并参考他书中许些资料,以“守岛一条心,建岛一家人”为题,写成一篇访问记,献给读者,也算是给社会留下一笔西沙文化的财富。
三沙,自古以来,是中国固有的领土。而开拓南海海疆的,则是中国沿海的渔民。自唐代始中国朝廷已把三沙列入中国版图,归琼州府管辖,派水师至三沙巡逻。西沙、永兴岛等岛屿,在上世纪五十年代,还是荒岛。鱼讯期,潭门渔民才驶船至西沙永兴岛等岛屿捕鱼作业。渔民基本以渔船作为居所。渔民上岛,先是到岛上的“孤魂庙”焚香奉祀“兄弟公”。也到岛屿海滩上捉海龟。(当年还未有禁捕海龟条令。)
年3月,中共广东省西南中沙群岛工作委员会,广东省西南中沙群岛办事处成立,(县级建制)首府设在永兴岛。同时在岛上,设立粮所,商业、银行、邮电、医院、水产收购站等部门。还有西沙工委办事处各部门电台、人事部、警卫班、电影队等,共计72人。还有西沙渔业公司(鸟肥公司)人员16人。西海船一艘,船长、大副、二副、船员等10人,包括驻海口西沙联络站3人,总共进驻西沙永兴岛人。这人,成为中国第一批在西沙守岛建岛的西沙人。他们肩负维护、捍卫中国领土、领空主权和开发建设三沙的神圣任务。
永兴岛,面积2.1平方公里(后有所扩大)。年国民政府永兴号军舰从日军手中接收西沙群岛,以舰名命名,以示纪念。西沙群岛,距海南榆林港公里,距文昌清澜港公里。西沙群岛地处亚热带,属海洋天气,天候炎热,天气变化异常,常有台风来袭。因远离大陆,信息闭塞。西沙人生活极其艰苦,遇上刮大风天气,船来不了,有时一两个月才来一次船。来了一次船,成为西沙人的特大喜讯。可看到亲人的信件,也有报纸电影拷贝,但报纸新闻,已成过时的历史资料。西沙永兴岛等岛屿,没有谈水。只在职工宿舍周边建筑地面大水池,容量80至吨,水池储雨水,作为生活饮水。其他用水,如洗衣、漱口,洗澡等,则在地上挖60-公分深的水坑,用地下潜出的咸水。而地面水池储的雨水,时间长了,水中产生一种微生物,对人身体健康有影响,但西沙人不去管它。雨水是淡水,水比油还贵。有一次,海军副参谋长张学恩来西沙视察,服务员用雨水给他洗脸,他知道后,板起脸孔不高兴地说:“西沙淡水,比油还贵,你知道吗”西沙盛夏气温高,常温高达35度,最高达37.38度。烈日下,办公室内的坐椅,坐上去是烫人的热。岛上无电,连电风扇也没有。酷暑所逼,男子汉脱光衣服只穿一条裤衩。女人全身穿衣服,那可受不了。然而受不了也得受。夜里用扇来搧风,半睡半醒捱到天明。
西沙人在岛上生活非常单调,枯噪。没有电灯,没有图书,没有舞厅,报纸是过时的,电影一、两个月才来一个拷贝放映。西沙人只有一个收音机,这是西沙人听新闻,了解国家大事的唯一渠道。当年进驻西沙的,不管是领导干部,还是一般工作人员,以及银行、医院、粮所、气象、水产收购站等人员,均是二、三十岁的年轻人。他们有妻室、孩子。因大海阻隔,人各一方。按组织规定,每人每年只有三十天假期。一年十一个月,夫妻都是“牛郎织女”,相见只在梦中。但西沙人毫无怨言,甘愿为守岛建岛作出牺牲。西沙永兴岛,男多女少,没有小孩,没有学校,这是西沙永兴岛区别于国内任何地区人群生活的一大特色。年12月,鸟肥公司的杜永天,同卫生所护士张惠花喜结良缘,是西沙群岛唯一一对夫妇。他们婚后在岛上生育三个男孩,成为在西沙出生的第一代公民。杜永天夫妇珍惜在西沙天作之合的爱情结晶,先后给三个儿子命各为:杜西沙,杜南沙、杜中沙。此事成为西沙的新闻。中国青年报、人民画报都作了报道。杜氏用岛名给儿子命名,成为一个新闻人物。而杜氏三个儿子,也珍惜岛名命名,为了不负三沙,三兄弟都很争气,发愤读书,受过高等教育,个个成才,杜西沙(中共党员)曾任海口市公安局督察官;杜南沙(中共党员),曾任海南省法制局劳教处副处长;杜中沙(中共党员),曾任中国银行海南省鉴管局经济师。杜永天(中共党员),后任海南省公安厅侦察科科长、培训部主当任等职。年公安部授他一级警官职称。年退休。杜氏一门四杰,在西沙以守岛建岛为荣,以“老西沙”而自豪。
第一批西沙人,在守岛建岛中,一心一意守国门,为建设西沙作出巨大的贡献。上世纪五十年代,西沙永兴岛没有码头。每次海南来船,都停泊在离岸二千多米的浅海中。船上装载的几百吨建岛物资,诸如水泥钢筋等。船一到,全岛干部职工总动员,上到船上,肩扛手提,把物资装进舢板,一舢板一舢板往岛上运。再而又把岛上的鱼鲜品,装上舢板运到浅海装上大船。这种抢运物资劳动强度大,但西沙人不怕苦,不叫苦。工委书记黄统保,有一次抢运物资晕倒地上。医院抢救。苏醒后,他又出现在抢运物资的队伍中。工委副书记曾光耀,战争年代失去一只眼,每次建岛劳动,他都坚持同大家一起劳动。酷日当空,照的他唯一一只眼睛,直流泪。他用手巾擦了擦,坚持在工地劳动。西沙属海洋气候,台风多,说来就来,每一次台风来袭,总是全岛男女齐上阵抵卸台风,抢救物资。有合力拉大船上岸的,有加固门窗的,有到浅海中放养海龟的栏中捉海龟上坡的。台风来了,大家各守岗位,守在屋中,听一夜台风呼啸到天明,谁都不合一眼。天亮照常上班。
西沙永兴岛,东岛等岛屿,遍地生长的麻枫树、羊角树,树高枝茂,郁郁苍苍,一片翠绿,成为岛上亮丽的风景。这些麻枫树,羊角树,成为千万只鸟棲息做窝孵子的家。鸟以树林为家,在岛上成群结队,飞出飞入,一批又一批,成百上千,遮天蔽日,非常壮观。这种鸟,名叫铿鸟,西沙人叫白鸟,西沙人知道铿鸟是航海的好“导航”。铿鸟出入岛,定时间,有范围,有规律,每天在岛周围70至90公里觅食。在海上行船,一见有鸟,就能判断离岛远近。那些来西沙的船只见有鸟飞,就知道离岛不远了。西沙人爱鸟,保护鸟,成为西沙人的一种道德品格。每次台风来袭,麻枫树、羊角树,树枝被拧断,一只只铿鸟被风刮跌落一地。台风一过,西沙人别的事不做,先到树林中,把地上的铿鸟收拾,剔去沾在身上的泥沙杂物,放到树枝上。西沙人爱鸟,人鸟和谐相处共居一岛,成为自然生态环境的典型。
在西沙永兴岛有一个武装基干连,其成员从各市县退伍军人中抽调组成,他们中有参加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老兵,有参加抗美援朝在上甘岭战役中坚持43天战斗的老英雄。有40%的人打过仗,党团员占50%,武装基干连配有冲锋枪,机关枪,全自动步枪,57无力后座炮,12.7高空机枪等。这种配备比当时国防军连队还强。当时西沙工委,以武装基干连队为核心,组织各机关人员参加民兵组织,实现“全民皆兵”,人人配有枪枝,人人参加军事训练,做到会射击会投弹,会利用地形地物,在烈日下“摸、爬、滚、打”练得一身本领。上级有任务下来,个个都能上战,出色完成各种任务。
年6月,一天西沙工委接到海南军区指示,组织民兵配合海军、舰,到某岛执行下海打捞任务。民兵连长麦邦桐和西沙渔业公司副书记黄良秀,带领40名懂水性,作风过硬的民兵,在没有潜水防护设备的情况下,沉下十余米的海底,硬是把一箱又一箱十多公斤重的军用物资捞上岸。按时完成上百吨军事物资的打捞任务。受到海军舰队首长的表扬。海军舰队首长赠一支“54”手枪给民兵连长麦邦桐。广州军区、海南军区奖给参加打捞物资的民兵每人一个毛主席像章。
年11月的一天,西沙观察台的邝其成同志(军区侦察参谋)报告,永兴岛东南方向一海里海面上,发现一个不明漂流物。工委决定由渔业公司民兵连长麦邦桐带领孔献纪、李连芳、伍明益、陈贻吉等七位民兵,乘船前往侦察,因海上风大浪急,漂流物被大浪冲击,时而浮出水面,时而沉入水中,难于接近。经大家多次与漂流物周旋观察,发现是一架美国无人驾驶飞机。大家立即潜水用绳子拴着无人驾驶飞机,开船将其拖回永兴岛。工委将情况上报海南军区。不久,国防科委来电称,“无人驾驶飞机每个螺钉都要保护好,不得损坏。”不久,无人机上送海南军区,西沙民兵受到上级表扬。
年10月一天,西沙观察台报告,七联岛南沙洲(也叫红草岛)上,发现一面国民党青天白日旗,还有人影出没。工委书记黄统保立即抽调军区参谋邝其成。西沙工委政工组长柯盛尊、渔业公司民兵连长麦邦桐,带领民兵伍明益、陈家太、吴多才、陈贻吉、孔献纪等38人,乘两只机艇前往南沙洲侦察。他们以捕鱼的渔民打扮,分兵南北两路上岛,从不同方向接近身份不明的人。结果发现9人都没有枪械,经询问,才知他们是台湾的渔民。民兵们把他们蒙着面带回永兴岛。临走拔掉那面国民党青天白日旗,丢进大海。经请示上级,将这9位台湾渔民送往海南,而后送往台湾。
年11月一天黄昏,一驾外国飞机突然闯入永兴岛上空盘旋一圈,投下三包东西,又盘旋一圈,再投下6包东西,外国飞机突然闯入我领空,首先发现飞机的气象站站长韩玉峰,立即指挥民兵用机枪对准飞机射击。渔业公司的民兵,也用机枪射击飞机。由于民兵用的是步兵武器,没有射中飞机。民兵检查,飞机投下七包白米,一包白糖,一包椰子菜。包里都有子弹头,说明民兵射击目标的准确性。后报军区验证,这些白米等物资,是法国投给珊瑚岛驻兵,却误投西沙永兴岛。我驻岛民兵获得白送的战利品,不由欢呼跳躍,喜不自禁。
第一批入驻西沙的西沙人,大多在岛上坚持守岛十年以上,有的多达二十年。他们以岛为家,甘受吃苦,甘受烈日暴晒,甘吃不清洁的雨水,甘受一个又一个台风袭击,甘受没有电灯、没有风扇、没有歌舞厅等文化娱乐享受,愿做夫妻两地分居的“牛郎织女”……他们把自己的青春年华献给了西沙。他们守岛建岛,履行捍卫祖国领土领空,开发建设南海海疆的神圣使命,作出巨大的贡献。“守岛一条心,建岛一家人”,是他们提出的口号,渔业公司一名干部,把这个口号,用刀刻在一棵大树上。这口号成为每批西沙人上岛必看必记于心的警言。也成为一代又一代西沙人传承的“西沙精神”!
岁月如河,汤汤奔流去。从上世纪年至今,时间已过半个多世纪,当年第一批进岛守岛建岛的西沙人,大多已是八九十岁的老翁。而且有人已乘鹤西去,不在人间。在这半个多世纪中,西沙守岛建岛人,已换了不知多少届,多少人?在历届西沙人的共建下,西沙面貌发生了称得上翻天覆地的巨变。如今,永兴岛,已成三沙市政府所在地。永兴岛,已成西沙群岛、南沙群岛、中沙群岛三个群岛经济、军事、政治、文化中心。岛上楼房林立,有政府大楼、学校、银行、邮局、商店、宾馆、图书馆、气象站、驻军基地等教学、营业、办公、阅读、住宿大楼。有飞机场一个、两个吨级码头、容量千瓦的发电厂、两万吨雨水净化厂。西沙卫星通讯系统已开通。环岛水泥路四通八达。西沙永兴岛,已成为名符其实的海上新都市。
人上了年纪,喜欢怀旧。那天,我去嘉积北门军休所探望“老西沙”黄亚俊。他从房间蹒跚出来接见我,我问他:“你认得我吗?”他说:“记不起来了”。我告诉他我的名字,并说起跟他住来的事,他只是“啊!啊!”地应着,未知他认不认出我来,毕竟他已93岁高龄。他儿媳妇给我倒茶说:“爸爸患了老年痴呆症,什么事,都记不起来了。但他忘不了在西沙的那些事,每天都捧着他写西沙的那本书,一篇一篇地看呢!”他儿媳妇这一说,一时触动了我的感情,不禁眼里溢出泪水。黄亚俊,让人好尊敬的“老西沙”!临走,我邀他合个影,他欣然同意。也许,他已认出了我。合影,是他儿媳妇用我手机拍的。愿“老西沙”健康长寿百岁!
作者同老西沙黄亚俊合影